皇宫屋脊的黄色琉璃瓦受劲力所击,碎了一处又一处,剑刃挥动处,风起雪乱,金銮殿上烟尘四漫,两个当世高手过招,威力令底下的士兵们咋舌不已。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师兄,我们回神仙谷好不好!」小春猛地抬起头,朝屋脊大喊,「皇帝已经死了,你仇也已经报了,你和小春回神仙谷好不好!我们别再出来了,以后和师父一起老死神仙谷内,再也不问世事,不理会外头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好不好!」 小春一句无关紧要,令云倾剑尖一颤失了先机,兰馨冷冷一笑剑风扫过,震得云倾飞出几丈远,跌落在碎屋脊之上。 「好,师兄随你回去,不过回去之前,先让师兄替你杀了这个负心人!杀了他以后,便能将一切了结,也才能慰藉你爹娘在天之灵。」兰馨道。 云倾抹去嘴角鲜血,硬是撑着站起来再往兰馨迎去。 慰藉爹娘在天之灵、慰藉爹娘在天之灵!是啊,慰藉爹娘在天之灵!小春喃喃念着,眼神一暗,心里头那道被撕扯过一次又一次的伤口剧烈泛疼,疼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哭了出来。 他抬头一望,望着顶上争斗不休的俩人,遂奋力扯下龙吟剑,纵身一跃奔上了金銮殿顶。 「他没那么容易杀,而且要动手也得是由我亲自动手!」小春赤红着双目,遥遥怒视着云倾。 「小春……」云倾愣住了。 「反正我对他而言只是月半弯的解药,解药完成了,便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这人太笨太傻,对一个不值得的人这么好,到头来却换得天大的嘲讽,这回,我是真真正正死了心了!东方云倾不是个值得倾心对待的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骗人的!」小春发了疯似地朝着云倾那处吼去。他激动得手几乎握不住龙吟剑,令剑身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嗡嗡细吟。 「不怕,师兄在这里,有师兄替你作主。」兰馨状似怜悯地,朝小春一笑。 「你先还是我先?」小春嘴角扯了扯,忍着泪,笑得凄怆,「这样吧,你是大师兄,我让你一剑,但你千万不能把他刺死了,剩下的绝对要留给我。我要给他第二剑、第三剑,挖开这人的心,把他的心剖了,跟着拿去喂给狗吃了!」 小春的话,犹如利刃狠狠划过云倾的心。 云倾只是怔怔地望着小春。 方才在端王府里小春不是才不气了,怎么现下又发起怒来,还如此气愤,口口声声要置自己于死地? 云倾知道是自己错了,害得小春伤心了。小春若非真的心被伤透,绝不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 云倾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对小春说,日后这些,可以一件一件慢慢教他,这样他便会明白,不再犯了。然而此情此景,小春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给他一分一毫的机会了! 瞧着小春与兰馨一同举剑袭来,俩人的身影剑招天衣无缝、合作无间。小春站到了兰馨身边,而不愿理会自己的生死了。 云倾心口整个揪紧,疼得都要碎了。可是小春不知道…… 云倾望进小春的眼里,小春那双桃花眼里存在的,只有满满的憎恨与不谅解。再也没有温柔宠溺,再也没有执着深情。 云倾执剑迎向兰馨,却不阻挡小春在他身上加诸剑伤。 他知道小春很生气、很生气,小春只要一气便不笑了。 他这期间一直想、不停地想,却惊讶地发觉自己从来不晓得要怎么让小春再度展开笑颜。 原来,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叫作赵小春的人会逗他笑,而他从来没试过该怎么才能让这个人收起泪水,解开愁眉。原来、原来一直以来,都未曾替小春设想过!难怪小春要说他冷情冷性了。 突然,云倾一直望着不肯放的那对眸子,融了冰霜,眸子的主人对他展露了个调皮的笑颜,而后从眼里,缓缓绽开一抹深情的目光。 云倾还来不及想那是怎么一回事,笔直刺出的银霜剑明明还差一寸才伤得了兰馨,却不知为何兰馨身后竟伸出了一双手紧紧抱住他,紧接着兰馨猛地前趋,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整个人往云倾剑上压了来。 而后剑身「嘶」地,轻易穿透了兰馨右腹…… 也穿透了将兰馨死命搂住不肯放开的小春…… 兰馨木然地望着没入自己身体的剑柄,双唇微微张着,愣愣的任嘴角溢出鲜血来。 云倾大骇,一张脸唰地瞬间苍白。他惊恐万分的立即将剑抽出,但随即只见血柱随着剑身的离开猛地喷洒出来。滚烫的血液在同时溅上云倾的脸庞,云倾完全分不清楚这血究竟是兰馨的,抑或是小春的。 云倾圆瞠着瞬间化作赤红的眼,让突如其来的异变所震惊,无法相信地看着受了这么致命的一剑,仍不停发笑着的小春。 「师兄,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你杀他。」小春的唇靠在兰馨耳边,轻轻地道,「你要真杀了他,那我就算活着,也跟死没两样了。你师弟我一颗心……是紧紧系在他身上……再也没办法抽离的了……」 兰馨捂着腹部的伤口,剧烈喘息着:「赵小春,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放心,我在你身上下了麻药,现下应该已经开始发作了,所以你一点都不会觉得疼的。师兄你乖乖的,让小春带你回神仙谷,我们以后都别出来了,外头……外头没一个好人来着的。以后师父疼你……小春疼你……所有的师兄弟都疼你……你让他生不如死,仇也报了,从今以后就忘了这个人吧,和小春一样,别再伤心……将他完全遗忘了吧……」 兰馨无法动弹,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云倾。而云倾,一直直视着小春。 忽而,兰馨笑了,笑得大声,笑得凄惨。 「东方云倾,我要你活着远比死还痛苦,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兰馨大吼大笑着,激动之处,更是咳了几口血出来。 「七皇子殿下,这师兄我就带回去了。」小春微微笑着,对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道,「你以后自己保重。我能为你做的,就到此为止了。千错万错,终归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认识你、不该招惹你,不该喜欢上你。镜花水月如梦一场,梦醒了,人也是该清醒了。你也……别掂着我了,日后、日后倘若遇见了好姑娘,记得拿真心去对人家,别像你我今日一样,落得这般下场……」 小春笑了笑,拾起了龙吟剑,挽起衣袍一角,狠狠一断。 「不要……」云倾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发觉浑身无法动弹,连手也举不起来。 云倾只能听,听衣帛撕裂之声那么轻,轻得仿佛在心里留不下任何痕迹。小春是真的不再眷恋、不再眷恋了…… 小春眼里发热,泪水滚动灼烧着眼眶。他一字一句清晰的对云倾说道:「今日割袍断义,就此决绝。你给我的,我全都还清了。从此我俩两清,永不相欠,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底下乒乒乓乓地一倒,便倒掉几万个皇城禁卫军,而那四皇子东方齐雨就算昏得翻白眼,手里那张不知怎么捡到的诏书还是紧紧握着。 云倾握不住剑,银霜剑掉了,由屋脊往地上落去。 「再不相见……」云倾喃喃念着,「为何再不相见……」 小春手轻轻一松,白色的泡子随风翻飞,轻扬远去。 云倾望着那远去的断袍,就像小春的笑,化得那么轻那么淡,毫不留恋,不再誓死相随。 「小春……」云倾突然激动地嘶吼起来,他用尽最后那一滴气力,狂喊着,「你说过不会离开我……要一辈子对我好的……」 云倾失去了所有力气,向后重重倒去。这时的他听得小春淡淡地说:「可我后悔了啊……后悔了啊……」 别后悔……我不许你后悔……不许…… 云倾喃念着,却发觉自己只能发出蚊蚋般的细微声音。 「你这又是什么药?」兰馨冷哼,问着。 「师兄你是问你身上的,还是底下的?」小春将目光收回,淡淡问。 「还有分吗?」兰馨又哼一声。 「这是你师弟继『七步一定倒』、『一洒全都倒』后再创颠峰最新力作:『粘到绝对倒』、『飘飘随风倒』。」小春淡淡笑了几声,道:「『绝对倒』是师弟专门为师兄你这毒手谪仙所制,见血则发,迅速窜沿奇经八脉,还满难解的。底下这些叫『随风倒』,以内力催化开来,便会无声无息散上几个时辰,风吹不散雨打不开久久凝聚不歇。最适宜用于空旷人多之处、招呼绝世高手。」 小春顿了顿,盯着地下一把力拼过后残破不堪的烂剑道:「唉,师兄……你这剑还要吗?都被银霜剑砍出好几个小口了……」 「扔了。」兰馨不悦地别过脸。难怪这小子方才变了性子举剑向东方,原来是同他使诈,他倒是看轻他了。 「师兄过两天再买把剑给你,算是向师兄你赔罪吧!」小春遂顺势把剑从屋脊上踢下去,哐啷啷地,剑身落地响得很清脆。 「哼,等我伤好,看我怎么治你!」 云倾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得小春开怀大笑的声音。 他好似许久许久,都没听小春这般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了…… 而后,随着黑云慢慢笼罩他,所有意识逐渐被吞食,小春的笑声淡去,他也越来越加仓皇无措。 云倾还清楚记得那日密林里,小春搂着自己,语调说得多么温柔,令他的心几乎被融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后来,赵呆子发现你真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儿,值得人疼、也值得人爱…… 后来又后来,赵呆子决定自己这辈子是跟定美人儿了…… 就算天下间都没人对美人儿笑,也有赵小春会对你笑…… 就算天底下没人对云倾好,也有小春一辈子对你好…… 小春……小春……你的话我没忘记过,一直深深记在心里面。为什么……为什么你却后悔了…… 强烈的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动摇云倾所剩无几的清明意识,最终将他完全吞没,令他陷入无边无际的寒冷寂静之中。 浪荡江湖之药师(共三部) 浪荡江湖之药师(中) 第7章 章节字数:8580 更新时间:07-11-01 23:46 小春……小春…… 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叫他? 小春抬起头,眼珠子骨碌碌地不停转动,仔细听着,却又没听到任何声音。 「见鬼了!」小春喃喃了声。 山洞里,篝火烧得旺盛,即使外头大雪冰封山路,寒气也被阻绝在外,没能冻着洞里歇着的俩个人。 小春拿着柴枝拨弄火苗,弄得柴火哔剥作响。 「师兄,醒来了啊?」 兰罄才睁开眼,小春便察觉了气息异动,开口道:「你睡了三天了。外头暴风雪封了山路,现下没办法走,所以我扶你到此处歇歇,等晚点雪停了再继续上路。」 兰罄掀开衣衫一看,右腹的伤口已经为小春仔细包扎。见着自己这伤口,哼了声便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趁机把我给除了,也好叫你那情郎从此少了个敌人,永远都可安心。」 「师兄你不必用话激我……该做什么事,小春还是知道的。神仙谷的人,便得回到神仙谷去,师父没说让你死,小春就不会让你死。更何况……」小春停顿半晌,才缓缓道,「师兄以前受过许多苦,也是个可怜人,天下人不了解,便说你心狠手辣,殊不知你这心狠手辣,也全都是拜那皇帝所赐……」 「你闭嘴!」兰罄吼道。 小春从篝火中抬起头来,凝视着一旁干草堆上,苍白着脸躺着的兰罄。 他还记得,那年第一次看到兰罄时,是什么模样。 明明就比他大上几岁的少年,浑身却瘦得皮包骨似的,一双眼空洞洞除了恨,什么也盛装不下。父母、兄弟、姐妹,全在一夜间人头落地,而自己只因长得一副令人垂涎的皮相,便被皇帝强接入宫硬生生屈辱侍寝。 十六岁的年纪,一试中第,金銮殿前受封状元郎,前途一片美景,家里人更已经替他许了亲,待年后便要迎娶未婚妻子入门;星月般灿烂的前程本该受众人欣羡,却因皇帝私欲,毁了这个人赖以存活的一切。 没人,是合该被如此对待,纵使那人是独揽天下的皇帝,也不行。 「师兄,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透了,你就别再想别再怨了。」小春说道,「我刚才替你把了脉,你这些年练功急进走火入魔,伤及心脉肺腑、五劳七伤,身体里该好的全都烂透了。若不好好调养,只怕是活不过三十岁。回了谷之后,让师父好好替你看看吧,有师父加上我俩个人顾着,多少也能替你延些岁数,若你能忘却前尘往事、放开胸怀,活到五六七十也绝对没问题。」 「还有一个人没死!」兰罄也知自己活不了多长,但他硬是压下体内躁动纷乱的真气,咬牙切齿对小春道,「若不是你,当时那么好的机会,我便能取他性命。」 「师兄别动气,你如今伤重,又受七情内伤,不清明心思打坐回神,极容易再次岔息,走火入魔的。」小春淡道。 「走火入魔也是我的事。」兰罄邪邪一笑,根本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其实你取云倾性命做什么呢,造孽的是他娘,又不是他。他也是个可怜人啊,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没人教、没人疼,是非分不清,弄得只要有人阻挡在面前,无论是谁一律除掉,也不晓得有人会因此伤心。」 听小春这么说,兰罄又佞笑道:「他怎么对你,你很心疼他?」 「说不疼,那便是假的。」小春幽幽道,「可我也心疼你!」 「你心疼我做什么!」 「你和我一样,都那么喜欢着他。但也和我一样,都没办法待在他身边。」 「谁说我喜欢他了!」兰罄低吼着。 「你说的啊,亲口告诉我的,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赵小春!」冷不防腰间的龙吟剑被抽出,兰罄之指小春咽喉,剑尖刺入小春颈是和些许,一颗带着鲜红色泽的血珠缓缓溢出,沿着蜜色的颈子落下。 「你再说一次看看!」兰罄眼里杀机尽露。 「想杀我,这可不太好。」小春无所谓地道,「师弟早料这一路不会太平静,所以趁你睡时喂了你一点药,你要伤了我,没了解药,到时可就糟糕。」 「你让我吃了什么?」兰罄发觉舌下有着苦味,但运气行过一周天却未发觉体内有任何异状,也不知这赵小春又在搞什么鬼。 「师父当年花了十多年心思才制成的秘药——忘忧。」小春唇角勾起了笑,笑得人不寒而栗。 「忘忧!」兰罄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神仙谷的人,没人不晓得这名字。忘忧,是神仙谷谷主花费无数寒暑细心研制,采集罕见草药苦练而成。此药一经服下,便能断人七情六欲,贪妄痴嗔,说得好听一点是清心寡欲,说得难听一点是行尸走肉。 药人当年迁居天涯海角,建地神仙时,同行的还有制为药人失败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药彘。药彘徒有人形而无人性,生性嗜血疯狂残暴,百年来历任神仙谷谷主花费心思在处理药彘之事上,但最后都也只落得将他们关在牢房中或以锁链束缚的办法。 师父的忘忧便是为他们而制。服下药的药彘变得服帖顺从,但痴痴呆呆,智力犹若三岁稚儿。师父到后来便以吹笛控制他们,任起守护神仙谷之职。 这赵小春,居然胆敢让他服下那种药! 兰罄眼里光芒变得阴暗,淡淡道:「你还真敢说出来。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让那脑袋和身体分家!」 「师弟哪敢任意拿师父的忘忧来喂师兄。」小春皮笑肉不笑地道,「这药年前经师弟闲来无事调制几番,早已去了令人丧神忘智的药性,如今服用过后,只会感觉神清气爽心境平和,对大师兄您这种……」本来想说丧心病狂,后觉不妥,想了想再道,「对您这种肝火太旺容易冲动的人而言,有平心静气之奇效呢!」 「哼,你倒忘了使毒这事你远不及我,我自己解了便成,哪用得着你!」兰罄阴着脸道。 解得了,我就不叫赵小春了。 然而小春只是一笑,不作答,深邃的目光笔直视着兰罄,转过话锋道:「师兄,我问你一件事好不?」 不待兰罄回应,小春便道:「告诉我,这些日子,你一直藏在哪里?湮波楼的事,可否与你有关?」 兰罄静了半晌,忽而大声地笑,收起了剑。 「小春我的好师弟,你真的变聪明了!」兰罄越笑越放肆,过了半晌才止住笑声,抬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明明隐藏得很好,没可能被你发现的。」 「你说要替我杀了他,以慰我父母在天之灵。就这句话让你露了馅。我找到爹的事情除了我和云倾外,就只有珍珠晓得。推回去仔细想过一番,珍珠这个穿针引线的人物,出现得也太过巧合。」小春说着,原本早已平静的眼里,伤痛却越聚越深。他忘了自己唯一的一副人皮面具便是师兄给的,师兄的易容术还真是高明,扮成珍珠那么久都没能叫自己发现。 小春跟着又道:「原来……你的失踪从来就是个幌子。你一直在京城,在我身边。而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云倾早料到这些,所以将计就计,顺着你的计谋走,最终还是将你引了出来……」 「没错!」兰罄神情邪魅,冷冷笑着道,「除了这些,你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小春不语。 「我猜你还想知道别的。」兰罄道,「是,你爹不是东方杀的,在我的计划中,他本来应该除掉东方罗绮。但自从认识了你之后,那个冷血无情的东方居然心软了,他怕杀了你爹,那会不理他,竟然就只肯灭了湮波楼。」 兰罄摸着小春的脸蛋,轻声道:「但师兄哪容得他多想,他不杀,我就亲自出马好好帮他一把。可说来说去师兄还是没你能干,一句‘就算人不是你杀的,但因你而死,也和你亲自下手差不多’。你简单几个字,抵得过师兄朝他心窝直直刺上十剑呢!我的好师弟,青出于蓝啊!」 小春眼眶中溢出了泪,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向我说过不下十数次,要我相信他?」 兰罄只是笑着。 「看我这样,对你而言有任何好处吗?」见兰罄一脸风凉的神情,小春再也忍不住内心强烈的伤痛,大声吼了出来。 「小呆子,我不是说过了吗?见你们痛苦,我便快活啊!」兰罄不停笑着。 小春猛地朝兰罄扑去,脑里此时存在的念头,只有和这个低劣的人同归于尽。 兰罄举剑往小春胸口一划,顿时令他鲜血淋漓,但小春也不管,便只是空手与兰罄对博,两人你来我往,拼了命似地毫不留情对对方猛力出招。 兰罄一拳击向小春胸口,将小春击飞出去,小春整个人落在篝火中,几番挣扎后,双眼一定,竟也不起身了。他静下来,动都不动,只任火沿着衣裳发丝往身上灼烧,心想就这么样吧,别再多费力气了。 「赵小春你疯了吗!」兰罄骇然,立刻将小春从烈火中拉起来,狠狠扔到外头雪地上去。 漫天风雪,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着火的衣衫与长发尽被霜雪所覆,被烈火纹出红肿伤痕的脸颊只剩一丝焦烟。 小春尝试着由雪地中站起来,但又无力地跪落下去。 他双膝深深陷入冰冷刺骨的积雪中,喃喃地道:「师兄你不晓得,我该相信他的。他说了好几次要我相信他,可是我却一次又一次狠狠伤害他。我不想伤他的,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啊,但我怎么那么残忍,那么对待他呢!」 小春握紧双拳拼命朝雪地槌去,槌透了雪,击在冻得冰寒的石地上,大声哭喊着:「我该相信他的、我该相信他的、我该相信他的……」 他疯了似地呐喊,眼泪不停落下,只想把心里的痛楚大声喊出来。 但风雪直落,冰封了路。 于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些与云倾互相依偎、互相取暖的日子。在自己这样深深伤害了所爱的人之后。 「为什么……」 小春放声怒喊,受了重伤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一切打击,喉头猛地一甜,大大地呕出几口血。 兰罄伸出手想抓住小春,但最终还是没有走向前,任小春放声痛哭直到断了意识,重重往雪地上倒去。 漫天风雪,落不停,无止尽。 兰罄站在小春身旁,凝视小春憔悴苍白的脸庞,见积雪渐渐盖住了小春的身躯,冰冷了这个性烈如火的人。 他阴冷的眸子,渐渐地,竟蒙覆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兰罄闭起了眼,淡道:「你若不介入此事,不与他一起,又何尝会落得如此?」 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人在他乌衣教药房炼药时,轻快哼着小曲的愉悦模样;想起当年在神仙谷里,自己无论怎么欺负他,他隔日醒来还是亲昵的师兄长师兄短喊个不停的情景。 「师兄也不想伤你……但不伤你,便伤不了他。我与他斗得够久,是时候作个结束,不能再拖下去。师兄不想伤你的……」 兰罄眼前浮现小春方才誓死与他同赴黄泉的眼神,那样恼火,那样决绝,或许等小春醒来,便不会认他这个师兄了。 无妨、无妨……反正自己从开始到如今,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不像东方云倾,需要靠另一个人的笑、另一个人的温暖才能存活下去。 他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都不需要。 原本总是能把持住的情绪,突地溃堤。过往旧事一幕幕地重新浮现眼前。 他看见了死去的爹娘,看见后园里扑着蝶的妹妹,妹妹小扇遮脸,娇羞地对他说:「哥哥,你千万别告诉别人。那人……那人昨日问我想不想嫁他了……你教我的法子管用,真的吓着他了。」 小弟抱着只猫从他身旁跑过去,身上、脸上、猫毛上,全都是漆黑的墨汁。年过半百的夫子拿着戒尺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着,大喊:「朽木、朽木、你这块不可雕琢的朽木,气死老夫也!」 而后景象迅速从他眼前溜走,最后停在他面前的是兰家一家七十二口被押赴刑场,一一斩首鲜血如柱喷洒而出的凄惨景象。 穿着龙袍的皇帝坐在他身边,只手撑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家人。 是和一刻还调皮地玩着猫的小弟,首级落了下来,滚到他脚边,空洞的双眼看着他。 他蹲了下来,想要捧起小弟的首级,却捧起了一双冰凉的手。 「好痛……好痛……」 神仙谷里,师父的房内,躺在床上的小小孩正落泪哀号着。 「娘……小春好痛……」 受他兰家所连累,当众遭腰斩的小孩,今年才只有十岁,这孩子比他十三岁的小弟还小。师父找到他时,他甚至呼吸已停,只剩信脉几不可闻的微弱跳动。 「娘……」 师父一针一针把他缝了起来,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整日整夜不停哀号着,喊着娘。 「娘已经死了。」兰罄听见自己说着。 他紧紧握着那双冰凉的小手,轻轻地在他耳边道:「闭上眼,你要睡,师父说你要睡才会好。不怕,哥哥陪你,哥哥在这里陪着你。」 从那天起,他便把那孩子当成代替弟弟的存在。 就算不说出来,但自己知道,那孩子也知道。 当那孩子跟在自己身后跑,师兄、师兄地叫着时,便像弟弟又回来,哥哥、哥哥的朝他喊。 然而,无论如何一切都只是自己妄想,已死的人不会回来,旧日光景再如何美好,现实里活着的人还是行尸走肉。 兰罄身体剧烈抽搐,他笔直往雪地摔去,控制不了地发起抖来。 早已遗忘的喜悦、悲伤、憎恨、恐惧如翻江巨浪猛烈打来,击得他再也承受不了。妄动心念无法自持的结果,更是让刚才便不停翻涌躁乱的内息犹如失了缰绳的野马,疯狂乱窜跳动起来。 兰罄在雪地里激烈挣扎扭曲着,直至一股又一股猛烈的真气从五脏六腑内爆开来,令他喷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眼前一片黑雾朝他罩下,令他断绝意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感觉,像做了场十分难受的梦,小春醒时,眼是肿的、头是胀的,浑身上下疼得不得了,气血亏虚,外加恶心想吐,头昏眼花。 山洞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然停歇,换得一片朗朗好天冬日艳艳。 小春不晓得这一昏睡,究竟是过几天,他缓步走出栖身的山洞,目光呆滞地望着满山满谷的皑皑白雪。 放眼所及,除了纯白以外没有其他,万物被白雪所覆盖,一切变得干净非常。 小春想起这了云倾最喜爱的颜色,一想起云倾,又觉得,如果云倾在这儿就好了。 但毕竟不可能的啊! 在俩人经历了那么多误会磨难与对彼此的不信任后,云倾肯定会怨自己的吧! 爹不是他杀的,爹是大师兄杀的。娘的死也与他无关,娘是因月妃而死。 他本不该将这些都加诸在云倾身上,然而一切却糟糕透顶地被摆在一起检视,加上数不完的阴谋、诡计,杀人、被杀,他一再受骗,所以气了、炸了,管眼前是自己多喜欢的人,也无法心平气和去对待。 云倾……肯定恨他了吧…… 在自己那么狠心对待他以后…… 小春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怎么一想前云倾,眼泪就又不争气地掉了呢! 其实做了割袍断义那傻事,见着云倾木然的神情时,小春就后悔了,但那时身旁还有大师兄,还有父母之仇,他觉得自己不走不行,否则心若是软下来,不知又会对云倾做出什么事情来。 直至到了这山洞,离了云倾,他更是想他了。 而当师兄说出那些话时,自己简直快疯掉。 他深深误会了云倾,还那么伤害云倾,这下完了,全都完了,云倾那种性子又怎么会原谅不相信他的自己呢? 小春抱头哀号。他还是想回去,想回去云倾身边,想紧紧抱着云倾不再离开! 但真的没那个胆子了。一是怕云倾骗他骗上瘾了,以后像这样的事会不断上演;二是怕云倾若见着他,说不定会拿银霜剑再多捅他几个窟窿,边捅边说:我叫你不相信我,叫你不相信我! 自己吓自己,悲观地将所有远景想过一遍后,小春随便抹了抹脸,把眼泪通通抹掉。真是想太多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将武林头号大魔头送回神仙谷去才是。 做完这首要之务后,他想,便能回去向云倾赔罪了。 到时,就算云倾想把他砍成两半,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站着任他砍了。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说到做到! 订定了往后的目标,小春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伸了伸腰舒展筋骨,强要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但没料到这一伸展,却拉扯到昨夜被兰罄划出的口子,顿时疼得他呲牙裂嘴,差点哭出来。 「奶奶的,师兄这剑还真狠。」小春按着自己的胸口,咬牙忍痛说着。 不过,转了个念头,也不怪兰罄。师兄也是被他害得身上平白无故多出了个窟窿,师兄怨他,当然怨得合情合理。 抬头一望,天这么亮,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前些时候趁师兄被迷昏时,偷头给他喂下的药,大概也已经见效了吧! 小春举步跨出洞外,四处寻找兰罄的身影。 他拿出装着金创药的瓶子,倒了些随便抹在伤口上,又往嘴里灌了些,跟着抓起一坨看来新鲜的白雪往嘴里塞,嚼了嚼和着融化的雪水一起吞下。 白芨苦,三七更苦,小春向来是不爱这味的,但没办法,身上受的内伤实在太重,要不服些药补血养气散淤去伤,自己这条小命肯定撑不回神仙谷。 在满布皑雪的深山林中找个身穿黑衣的人其实是十分简单的,小春不过绕了几圈,便在冻结的河边找到了那抹身影。 这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见兰罄便蹲在河中央,低头凝望冰封的河面,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于是缓缓朝兰罄靠去,不敢惊扰他太多,只是不发一语地蹲在他旁边。 因几番生死搏斗而浑身鲜血发丝散乱的兰罄发觉有人在自己身旁蹲下来后,侧着头,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大师兄,你在做什么?」小春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敢轻觑兰罄毒手谪仙的名号,对一个惯用毒的人而言,他那点药实在是小意思。 兰罄凤眸眨了眨,深锁的眉头瞬间舒缓,他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 「嘘!」兰罄举起食指放在嘴边,老大不悦地道:「别吵,抓鱼!」 小春低头往下望去,确实隐约见到冰下鱼群游动的景象。 「哎呀,真的有鱼耶!」小春故作惊讶地说着,但内心却惊恐万分。 师兄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中了百忧解的模样哪是这样子? 他的百忧解服下以后,是轻飘飘、乐陶陶、遇见人会猛笑、看见人回撒娇的!他本来满心期待会见到师兄朝又笑又撒娇的模样,但哪知师兄却这赏了个白眼给他! 失效了吗?毒被解了?但是仔细看来又不像啊? 天啊、地啊、爷爷啊、奶奶啊——他这呕心沥血,历经数年苦心钻研,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忘忧神药「百忧解」,难道失败了吗? 他赵小春一世英名啊,居然几次都毁在师兄手上,连渣也不剩一个。 「呜呜呜呜呜……」小春啜泣着。 「小常你好吵!」兰罄头往旁边一倾,狠狠地朝小春的大头撞去。 「哎哟!什么小常,我是小春啊!」小春疼得叫了声,脚下一滑屁股往冰层一砸,寒意透过薄薄衣料袭来,冷得他直打哆嗦。 「跑掉了!」兰罄大吼一声,见那些鱼群被小春一撞,受了惊吓顿时逃开,他又惊又怒的,双掌猛力往河面上一击。 力贯冰层的结果,顿时厚厚的一层冰居然噼里啪啦的从兰罄脚下往外慢慢龟裂碎散开来。 小春一呆,还没回过神究竟发生什么事,怎么河冰竟会发出这么恐怖的声响,便感觉脚下猛地倾滑,整个人就这么滑滑滑,从碎裂倾圮的大片河冰上,掉入冰冷刺骨的冬河里。 「奶奶啊……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不会泅水啊……救人啊…… 小春落河后咕噜噜地直灌水,吸不到气,不停下沉,怎么也浮不起来。 娘啊……我还没去跟云倾请罪,不能这么快去见你啊…… 小春在水里噗噜噜地直喊着。 他吓得双手双脚并用,死命地在河里挣扎,但眼角余光却瞧见兰罄竟是悠游自在地在自己身旁穿过来穿过去,一手一只鱼,怀里塞两只,甚至连嘴里也咬了一只……又肥又大的。 心里一火,觉得这个人都能活得好好的,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不争气先去找阎罗王喝茶,他赵小春何许人也——神仙谷医术最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师父都被他打败很多次的第八弟子啊! 若是让人知道他被数万禁军围攻没死,却在这荒山野岭溺水而死,那一个丢脸啊,真不用见人了! 拼了一口气,小春用力手动脚动,死活用拙劣的狗爬式拼命滑拼命爬,最后终于叫苍天可怜,硬是让他爬上了岸。 上岸后,小春不停的从嘴里呕出冰水来,一只不小心被他吞进肚里的小河蟹被他吐了出来,惊慌失措的打横着再度爬回河里去。 小春呕完了水,接着又是一阵猛咳。 许久之后,兰罄才高高兴兴地泅上岸,他把嘴里的鱼一呸,手中和怀中的鱼一扔,挑了一尾最肥的,活生生地就朝鱼头咬下去。 「娘啊……」小春吓得闭起了眼睛。 师兄这心智丧失的模样,分明是走火入魔啊! 他行走江湖的经历尚浅,毒啊病啊还会医,可走火入魔只在书上看过啊,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小春翻肚,腹朝天,无力地喘息着。 百忧解加上走火入魔。 师兄……你安歇吧……小春对不起你……救不了你了啊…… 然而又想了想,这样一个家伙平时不讲理都可怕万分了。现下这副茹毛饮血的模样真是恐怖得翻倍再翻倍了。 小春心里暗自下了决定,等到了城里,他绝对要找药铺买齐药材,赶紧调瓶化功散给师兄灌了。 要不这碎冰碎石碎什么的多来几次,自己的脑袋稍不注意,肯定也会让师兄给一起碎了。 浪荡江湖之药师(共三部) 浪荡江湖之药师(中) 第8章 章节字数:8569 更新时间:07-11-01 23:48 一路南下,是回谷,也是回家的路。 正月还未过,尚寒。 小春好不容易找着了户农家,拿了块碎银子向对方换了两套粗布衣裳给兰罄和自己换上,跟着把染血的黑衣与白衣给烧了,带着农家大婶硬是塞给他当粮食的两到包馒头,拖着兰罄继续往南走。 他和他家大师兄也算是悠闲,一路晃啊晃地走走停停。只不过这个师兄老是会走着走着就走偏方向,一会儿往东,一会儿西,费好大力气才能把人给拉回来。 俩人间,也没像以前那样互相提防了,小春仔细望闻问切过,兰罄十成十走火入魔,一分都假不了。 别的不敢说,医术这方面他是真行。否则当日扮成珍珠假装昏迷的兰罄,也不会在自己要替他把脉的时候,就连忙醒过来装疯了。 面对于这时的兰罄,小春只觉自己是带了个不懂事的大孩子同行,没有芥蒂没有隔阂,相处得也倒还颇为融洽,只是这个大孩子对什么都好奇,抓到东西就往嘴里塞,令他有点头疼。 像是前天,塞了只野鸟,昨天塞了好大一只野鸭。但这两者都还好,眼一闭,就过了。心想师兄也是难得的机缘巧合,才能落得如此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当师弟的哪能够夺了师兄这份乐趣,不让师兄趁此玩得开心些呢? 谁知道早上自己醒过来才知道惨。他四处找不到人,还以为师兄跑掉了,后来拼命地找,才在半山腰发现他家的师兄和一只巨大的野猪——正、在、搏、斗。 小春一看差点跳起来。没想到师兄竟然徒手压制了一只比人还大、还有两只恐怖长獠牙的野猪。 当小春看见师兄张大了嘴就要往猪鼻子咬下去时,连忙大喊:「师兄等一下!」 兰罄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恶狠狠地,似乎想象啃鸡啃鸭一样也朝小春啃去,把他啃个精光。 小春看得冒了点冷汗。这个师兄即使不是以前的魔头模样,气势还是一样令人不寒而栗啊! 「师兄我是来帮你的,不是要抢你的猪!」小春连忙露出他自认为最最和善的笑容,压低着身子往兰罄走过去。 最后,小春就地生火把猪烤了,再拿出怀里七彩的小药瓶,将搜罗而来的奇珍香料洒了一点点上去,小心翼翼地涂了涂,加上点蜜糖,把整只猪烤得是油滋滋、闪亮亮、香喷喷的,让他的呆子师兄瞪大了眼,连肉还烫着就扑了咬上去。 「等等,留一口给我!」小春大叫着护住他的猪大腿说:「你咬那边,这边给我!」他烤猪也烤得十分辛苦,师兄怎么可以不留些给他吃个饱! 结果俩人一起把那头倒霉的野猪吃到只剩一颗头,小春把那颗头给留下来,该起程赶路了,就找了根手臂粗的树枝挂着,背在肩上。 兰罄似乎意犹未尽,老盯着那颗猪头看。 小春于是就故意走在兰罄前头,让原本爱跑东跑西,甚至还会跑不见人的兰罄乖乖地跟在自己身后,而且兰罄几次要上来抢,小春就运起轻功让他追。 小春的轻功在神仙谷里可是无人能敌的,兰罄追不上,几次以后,就只能恨恨地瞪着小春的背影和那颗猪头,嘴里喃喃地念着:「可恶、可恶!」 小春一路大笑不已。 吃了师兄几次的亏,居然赢在这回上。 他心里一个舒坦啊,非言语所能形容! 跟着又是晃啊晃的,小春和兰罄晃到了平城城门口。 平城位于江北九省之末,见了平城,便是离南方不远。小春心里欢喜,终于,可以离开这见鬼地冻死人、又三天两头下雪的北方了。 方要入城的时候,小春发现城门口排了一队长长的人龙,而守城的官兵则就着一旁木制板榜上的画像逐个对照入城的百姓。 他这么瞧了瞧,便觉得不对劲,索性绕到旁边没人看管的地带将猪头一扔,让兰罄追着猪头先越过几丈高的城墙,自己跟着也踩纵云梯翻身跃了过去。 无声无息入了城,小春早一步在兰罄咬上那猪鼻子之前又将猪头抢过来挂上肩,俩个人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在城里头逛,也不想去管朝廷下的榜文上到底写着追谁缉谁、那黄纸上画的又是何许人。 他目前唯一得做的,便是平平安安的将师兄兰罄送回神仙谷罢了。 找到了药铺,小春走进里头便朝那老板说起自己要买的东西。而他的身后,兰罄目光却从猪头上移转开来,一双细长的凤眼紧盯着对街那栋华美的建物,眸里熠熠生光着。 「牛黄。」 「有!」 「曼佗罗。」 「……有!」 「斑蟊。」 「……有!」 「巴豆霜。」 「有……」 小春和那药铺老板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砒霜,最多能买多少?」小春问,「我买来毒老鼠用的。」 「嘎……三两二……」药铺老板擦着冷汗道,「最近抓得紧啊,客官您又是外地来的。这些够您毒一堆老鼠了。」 「太少了不够用,起码要半斤,我家里老师一只只比牛还大,三两二毒不够啦!」小春掩着嘴说。 「这……」药铺老板猛擦汗,低头苦思几番,最后在算盘上拨了个数字,「顶多只能给这么多了。」 「成!」小春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压上桌,又低声念了十来样药名,道,「有多少弄多少,赶快包了,我要带走。」 「是是是!」药铺老板连忙收起银票,转身抓药去。 这些带毒的药材进多少卖多少,一般官府府衙内皆有差人纪录,不过小春自然也知道店家会私下进货,只要多花些银子,便能买得多一些。 待药材包好了,小春拎着要走时,一回头,却发觉方才本来安分待在门口的兰罄居然又不见了。 「呜,师兄你跑去哪了?」小春哀叫了声。难道这么快就出现了比猪头更具吸引力的东西,把他家师兄给拐走了? 四处张望了下,才发觉兰罄正走进对街那间书着「天香楼」三个大字的客栈的大门。 看了看天色,原来都傍晚了,也难怪兰罄会往天香楼去,由里头飘出了香味实在吸引人,连小春闻了都口水直流,肚子饿起来了。 此时天香楼人来人往的,有的慕名而来,有的则为投宿。这天香楼是间颇负盛名的食肆、也是间客栈,大江南北开遍分店,最出名的就是天下第一锅,而且根据分店位置的不同,锅里的料理也不同。 小春记得涵阳那家是香肉锅、铭城那家是羊肉锅、京城那家是兔肉锅,平城这家可就不知是什么锅了。 兰罄直接走进了天香楼里,身上穿着的虽然是小春从农家要来的粗布衣裳,但搭在那张标致非凡的脸上,加上一身气度,硬是叫迎向前来接客的小二鞠躬哈腰数十次,就认定了这客人来头不会小。 「客官住宿还是用膳?」小二哥带着笑问着。 兰罄也不答,随处望了望,便走到一桌客人面前,徒手端了人家热腾腾刚上桌的砂锅也不怕烫,手指捏起油腻腻的东坡肉便往嘴里丢去。 那桌的客人是个二十来岁,油头粉面的富家子弟,筷子伸出去才要挟肉锅便整个不见,先是气得不得了,抬起头来就要破口大骂,但一见到抢他锅的人生得那一个叫明艳动人,嘴一张,眼一瞠,整个人就傻了。 兰罄吃了两口肉,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呸」了声将肉吐掉。 「难吃死了。」他气愤地喊,「肉是假的,居然敢拿假肉来骗我!」 小二连忙趋向前来,「是素肉锅、素肉锅来着,不是假的。」 「这……这位兄台要吃什么尽量点,算在在下帐上便行了!」那望着兰罄直发愣,只差没口水四溢横流的富公子回过神来,也慌忙急色道。 兰罄吃进嘴里的东西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正气头上,东迎来一个小二,西靠来一个滑头,他手中的砂锅「啵」地突然裂了个痕,眼里光芒闪过,挥掌便要铲了这碍眼的二人。 「师兄!」小春喊了声,手腕横出方好架住兰罄那掌。 兰罄不悦地皱起眉:「小常你干什么?」 小春笑嘻嘻地朝兰罄望着,手腕一翻,那颗一直扛在背后的猪头竟就塞进了兰罄怀里。 兰罄眼睛一亮,露了笑,明显心情愉快些许。 「咱们上二楼去吧,二楼风景好哩,再叫厨房把你这猪头热了,切好搭酒下菜如何?」小春说。 「好。」兰罄很干脆地答应。 见美人就要离开,那富家子急忙道:「等等,分明是我先看上这位公子……」 富家子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咬舌后再道:「不对……是先邀这位公子入座,你这后来的小子也未免太张狂了些。」 兰罄一手抱着猪头,一手将崩裂了的砂锅放回原处,只见砂锅接触到桌面时,那张硬木所制的上好方桌「哔哔啵啵」地发出了几声奇异声响,跟着突然「砰」地一声,整个爆裂开来。 那富家子吓了一跳,小二吓了一跳,天香楼内有见到这幕的人也吓了一跳。 小春虽然也有被吓到,但更庆幸的是,好在这力道全发在桌子上,而不是发在方才靠他师兄靠太近的两颗脑袋瓜子上。要不这回,可真是血溅客栈,满地脑汁了。 「走了、走了!」小春赶紧拉着兰罄,往楼上去。 楼上本来满满是人,但见着兰罄方才无声无息发出的凶狠招数,人又爬上二楼来后,本来还吃着饭的,瞬间便少了一半。 小春看了直笑,并不是太在意的将猪头扔给后头跟上的小二。 小二不敢拖延,立刻拿去厨房热了切了,连同几盘店家特别招呼的小菜和一大壶上等竹叶青端上桌,说了声:「这些是本店的微薄心意,还请两位大侠慢用!」后,立即跑得不见人影。 「耶,大师兄,怎么当大侠就会有人招待酒菜,这么好啊!」小春笑着。 兰罄根本不理他。这人太吵了点,耳朵痛。 小春随后手脚利落地将化功散调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上好的竹叶青中摇散了,笑脸盈盈地斟了杯酒,而后举杯敬向兰罄。 「来,师兄,八师弟敬你一杯。」小春说着。 兰罄拿起酒杯闻了闻,看了看小春,而后一饮而尽。 小春嘿嘿地笑了声,假装喝下了酒,但其实将酒悄悄倒入袖中,让里头一块方才藏进去的干布给吸了。 这化功散对小春自己并没有影响,只是要让化功散立即见效,以酒送服最见成效。然而他却是最怕喝酒的了,上回一喝酒莫名其妙地跑出了神仙谷,若再喝一次,不知又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所以从那时候起,他便很少碰酒了。 「再来一杯。」怕只有一口酒不够劲力,小春又为自己和兰罄斟了第二杯。 兰罄饮落第二杯时,小春则再度重施故技,将酒倒入袖中。 「……」兰罄看着小春。 「怎、怎么了?」小春陪笑着,被兰罄看得直发麻。 兰罄突然伸出手来抓住小春左腕,掏出了他藏在袖中的那块湿了一大片的白棉布。 「你没有喝,可是你骗我喝!」兰罄指责着小春。 「呃……唉……我……那个……」小春眼珠子转啊转地,当下被抓着了,也不知该如何狡辩。 忽地,兰罄笑了,他的笑容虽然少了以往的血魅冷酷,但仍然是阴森森地令人不寒而栗的。 兰罄将酒壶抄了来往小春那里靠,不由分说一大壶酒便往小春嘴里倒去。 小春吓得直挣扎,兰罄用力握着他的下巴,用几乎快要捏碎骨头的力道,分开小春的嘴,直直将酒灌落。 小春咳着、呛着、酒乱喷着,拼了命地朝压在他身上的兰罄拳打脚踢,但兰罄不知怎么地竟像玩上瘾了,被小春踢开几次,又会回扑他几次。 俩个人一逃一追,摔过来飞过去,撞得桌子椅子碎一堆,连二楼坚固非常的木板地也开了几个大窟窿,吓得这层剩下的那半客人跑得一个也不剩。 半炷香过后,打累了,小春趴在栏杆上喘息着,兰罄则疑惑地一张一合自己的手掌,拍了几下旁边的柱子,奇怪地发觉自己的力气竟然变小了,眼前不过是根小小梁柱而已,却无法令其应声而断。 「小常?」兰罄收起了笑容,疑惑的目光投向瘫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的那个人,「小常,柱子打不断,我的武功没了,好奇怪!」 「我叫小春啦!」小春忿忿然吼了一声后,才小声喃念,「服了我的化功散还打得断柱子?我神医耶、神医耶,你打得断,那我这神医当假的吗?」 小常、小常。兰罄自从那日醒来以后,便总是这么叫他。而由那日起,兰罄看着他的目光也真挚而轻柔起来。 小春渐渐才搞懂,原来兰罄口中的小常,是他幺弟兰徜的乳名。 只是,蓝罄却一直没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兰徜已经死去八年了。 死在那场灭门惨祸之中。 被兰罄灌了整整一壶酒,小春没多久便觉得头重脚轻、脑袋混沌起来。 他酒量向来不好,非常不好,喝了酒之后便想,假使乖乖待在二楼等酒气散去应该就没事了吧!于是他脚一跨,坐上围着二楼的栅栏,低头往楼下看去,看着往来旅人。 偶尔兰罄也会递块猪耳朵过来,说几声好吃,要他尝尝。他以前可不知道,原来,师兄是这么贪吃的。 越来越晚,灯都点上了,天香楼又恢复了之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景象,只是往二楼的木阶梯被封了起来,小二没敢往上面带人。 原本平静了好一阵子的,走了一些人,又新来一些人后,突然地底下又热闹了起来。 醉醺醺、眼茫茫的小春眯着眼往下探,手里接过兰罄递来的杯子,灌了一口才发现那是酒。 他家师兄不知道又从哪儿弄来了一大坛竹叶青,拍掉封泥,便整坛举起来往嘴里灌,喝酒像喝水似的,平时倒也难见师兄这样,少见的豪气。 楼下越来越吵了,小春立刻将视线放回原处。 只见,大堂正中一桌四人,穿着黑衣的,其中一个粗壮汉子正拉着个唱小曲的姑娘不放,姑娘身旁那捧着张旧琴的老爹则急忙为女儿求情,说他们只是走江湖混口饭吃的,要爷儿别强人所难了。 「乌衣教的……」小春又喝了一杯酒,转过头,却发现兰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坐在他身边了。 小春看兰罄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抱着那坛酒。往后一探,一大颗猪头也被吃得只剩两颗大獠牙,他家师兄想必也没事可做了,才跑来和他一起看热闹。 乌衣教的事情,兰罄兴许记不得了,想了想,小春也不担心,便转过头要继续看戏。谁知才眨眼间而已,事情发展得奇快,他再度回眸时那小姑娘已经被一把按上了桌,衣裳都给拉了起来,玉腿被大大打开,上头压了个淫笑不停的黑衣男子,小姑娘嚎啕大哭喊着救命。 小春本想把手中的杯子扔过去打烂那个急色鬼的脑袋,哪知还未动作,便听底下拔剑声嗡嗡作响,下一刻,那名男子脖子上多了道剑痕,倒到少女身上。 其他三名黑衣男子「唰」地一声站了起来,横眉竖目地怒道:「你们是谁,好大胆子,竟敢动我乌衣教弟子!」 小春见到俩名青年站在那三名黑衣人前,其中一名身材修长的收起了剑,语气平稳仿佛方才没发生过什么事,道:「魔教妖孽大庭广众下调戏良家妇女,怎么你们乌衣教的教主没教过你们规矩吗?」 小春「哇!」了声,忍不住为挺身而出伸张正义的人士鼓起掌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正道人士了吧!」 江湖啊、江湖!正邪不两立,才叫作江湖啊!出来这么久,今日终于得见了啊! 但见此人神采飞扬、英气逼人,长得就是个侠士貌。 修长青年的旁边另一个精壮结实的青年则是开口回应方才那些黑衣人的问话:「在下写意山庄穆襄,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寒山派韩寒。」 旁边的抱琴老爹则是惊慌地连忙将倒在女儿身上的黑衣人拉开来,紧紧搂住女儿,俩个人嚎啕大哭。 底下的五个人报完姓名、门派、辈分、师承之后,便是一场混乱地又打了起来,刀光剑影杀来杀去地,又是血又是肉地飞来溅去。 小春喝了太多酒,头昏眼花的,看见满到血红便觉恶心。再见大堂里的客人跑得一个不剩,只有掌柜的和小二缩在柜台后头频频探视,还有那对父女俩被困在角落逃也逃不出去,实在可怜。 小春心里奇怪,正道人士决斗的时候,都不会稍微关照关照旁边的平民百姓的吗? 「爹、爹!」小春突然听见少女惊慌的喊叫声传来,「爹您怎么了,别吓我啊!」 那老爹一把旧琴摔下了地,抚着胸口脸色惨白,一副大气喘不过来的模样。 小春想也没想,由栅栏上一跃而下,身影飘飘落在那老翁与少女面前,露出醉酒发傻的笑容,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凡吃过必定夸赞、没吃过绝对遗憾,赵小春悉心特制、起死回生万灵丹」给老翁服下。 不消片刻,便见那老翁气色红润了起来,且气息也稳了。 「谢谢这位少侠救我爹、谢谢少侠救我爹!」少女不停朝小春磕头。 「免了、免了,举手之劳罢了。」小春跟着把了那老汉的脉,发觉此人身体还算游廊,只是一时惊吓过度,气岔了喘不过来罢,「没大碍了,这里危险,我还是先送你们离开吧!」 「嗝!」小春打了个酒嗝,跟着一手抓起一个,靠着高超的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把俩人送出门外再走了进来。 当小春二度入门时,那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已经倒得一个也不剩了。 他嘴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便打算回二楼去找他家大师兄。 「等等!」那名叫韩寒的青年,瞥见穿着寻常农家衣物的小春腰间竟系了一把令他十分眼熟的软刀,一个吃惊,便出手按住小春的肩膀。 小春感觉有人靠近他,脚步一偏来了个移形换影,叫对方刹时扑了个空。 虽然不晓得对方叫住他干嘛,小春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脸上满满带着笑问道:「大侠有何贵干?」 「小子,龙吟剑怎么会在你身上,你打哪偷来的?」韩寒握紧手掌,脸色不太好。眼前这个穿着破烂俗气,头发张狂凌乱地像堆草,双颊两处泛红,浑身酒气冲天的小醉鬼竟然有能耐卸掉他的小龙爪手,这令习武多年的他颇受打击。 「偷?」脸蛋红通通的小春朝韩寒挑了挑眉。 「龙吟剑是我爷爷韩斋从不离身之物,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不是你偷的,怎么会在你身上!」韩寒口气越来越不好。 「小寒,别这么说话!你应该先听这位小兄弟解释才对。」穆襄见友人过于咄咄逼人,遂出声提醒。 「可是……」韩寒还想回嘴。 小春哈哈笑了两声,「这剑是老人家在绿柳山庄的时候借给我,而且还是他亲手扔给我的。」 「老人家?」 「绿柳山庄?」 小春跟着瞧了韩寒一眼,又哼了声道:「胡乱就说人家偷剑,你这人也挺失礼!」 「既然说是借,那总归是要还。我是韩斋的孙子,你将剑交给我也一样。」韩寒朝小春伸出手,「还来!」 「不成,你说你是他孙子,就是他孙子了吗?我还说他是我儿子哩!」小春朝韩寒吐舌扮鬼脸,道,「就算真的要还,也不是由你来拿。我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上,省得出了差错,让来历不明的人把这剑给摸了去。」 小春的模样让穆襄忍不住失笑,这么口无遮拦的人还真少见。 韩寒冷了穆襄一眼,见人家剑不给他又出言羞辱,反手便朝小春腰间的剑柄抓去。 小春笑嘻嘻地拐着脚往后退,他才不怕这个家伙,此人功夫和韩斋同出一脉,不凶不狠以阴柔内劲见称,自己就算目前受伤在身,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俩个人就这么在大堂上掌对掌打了起来,穆襄只能在旁苦笑。 韩寒越打,越觉得眼前少年不但内力深不可测,武功路数又奇特非常。 这人内力走的是刚猛之途,招式却完全相反,一正一反、一阴一阳,配合得天衣无缝。韩寒没料这趟出来竟会遇上此等高手,嗜武之兴一起,浑身兴奋不已,心想难得有此机会,不好好比试狠狠打上一场,哪对得起自己。 于是他出了全力往小春招呼去,完全没留半点余地。 「韩寒,别伤人!」穆襄看出韩寒的意图,连忙出声制止。 「你别过来,这家伙是我的!」见友人就要出手,韩寒大声喝道。 「怪了,我什么时候变你的我怎么不知道?」小春轻佻暧昧地朝韩寒一笑,边打边退。 小春向来就不喜欢打打杀杀这回事,更没意思和人过招,韩寒一逼近他便闪开来,偶尔意思意思反击几下,算是给对方点面子,不叫他独自一人呆子似地左打右打都打空去。 这一笑和这打法完全惹火了韩寒,他觉得这小醉鬼实在看轻人,刹时怒火攻心,也不想这人与他并无瓜葛,反手拔剑利刃出鞘。 小春见对方拔剑了,自己也连忙要拔剑,但又想起这剑是韩斋老人家的,刀剑无眼来着,若不小心拿别人的剑伤了人家的宝贝金孙,那还得了。 就在这犹豫与恍惚失神的片刻,小春后退避招的脚重重踩上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胸膛。而那本来该被叫作尸体的东西突然「呃啊!」一声活了过来,痛苦地睁着又圆又大的双眼,双手紧紧扣住小春的脚踝死拉不放。 「呜啊啊啊……尸变啦……」小春一看还得了,吓都吓死了,大叫起来。 韩寒没料到竟有异变,更没料到分神的小春来不及反击。 他眼看着手里的剑便要往小春胸口刺进去,心里想着糟了,谁知这时身旁突然一到灰影跃了出来,紧紧抱住小春。 小春回神再惊,发觉竟是兰罄,又见韩寒的利刃只差分毫便伤及兰罄,他猛地运劲震开抓住自己脚踝的黑衣人,身形迅速一转,将兰罄带到身后。 同时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怀里拿出碎银暗器,朝韩寒肩颈大穴射去。 韩寒手劲一软一偏,力道歪去,那剑便笔直插入小春左肩肩口,穿透而出。 浪荡江湖之药师(共三部) 浪荡江湖之药师(中) 第9章 章节字数:8352 更新时间:07-11-01 23:48 小春呆了呆,看着那从他肩头肉上穿过去的剑。 韩寒也呆了呆,看着自己竟然真的伤了这个小醉鬼。 小春恍惚地想着,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捅伤了,一次是绿柳山庄擂台伤被大师兄所伤,一次是金銮殿屋脊上被云倾所刺…… 不对,云倾那一剑,是自己硬压上去的……哪能推到云倾身上…… 已经好久没有想到这个人了,肩头的痛让他突然忆起当日雪夜里的诀别,小春心里头一紧,鼻头一酸,眼眶就这么给红了。 「韩寒!」穆襄连忙喊了声。 韩寒迅速将利刃抽离,随后立即点了小春肩上几个穴为他止血。 当韩寒抬头正想说些什么时,却见小春眼里泪水直直落了下来,小春一洒泪,韩寒整个人就慌了。 「对不起小兄弟,我不是有意伤你,你别哭啊!」韩寒慌忙地道。 小春瘪了瘪嘴,别过脸去把眼泪擦干。就说了他不能喝酒的,喝了酒,就变得爱哭了。 可恶,这有什么好哭的!小春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念着。 兰罄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韩寒,说:「你干什么把我弟弟弄哭!」 穆襄连忙道:「这位兄台真是对不住,韩寒他冲动了点,但绝无恶意。令弟受伤不轻,这情形当务之急便是先找个地方让他休息疗伤。至于一切花费,直到令弟康复为止在下二人都会负责。」 「我不管,你捅小常一个窟窿,我就捅你双倍窟窿。」兰罄哪由得别人说了算,他利落地抽起小春腰间的软刃朝韩寒挥去。小常痛得都哭鼻子了,这人说什么他也不饶。 韩寒还呆愣中,没来得及伸手挡,当他发现对方手执龙吟剑逼来时,本闭眼咬牙站着,看对方想戳几个窟窿都行,但没料龙吟剑袭上他的胸膛时却没他预想中的疼,这令他觉得怪异。 韩寒睁开眼一看,才发现龙吟剑软趴趴的剑身贴在他胸口,执剑人懊恼地拿着剑柄往他胸口撞。韩寒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此人一点武功也没有,所以拿着神兵利器也没能伤他。 「好了好了!」小春连忙把龙吟剑拿回来收好,抓住气冲冲的兰罄后退几步,远离这俩个瘟神。 小春轻声对兰罄说:「你看,小常不是好好的没事吗?算了,别生气了。」 「真的没事?」兰罄狐疑地偏着头,手指头用力往小春肩上那个洞挖去。 小春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地。 「明明就有事!」兰罄吼了声,转过身又要去拼命。 小春也吼回去:「哪有人这样挖的,这是剑伤,很疼的耶!」 小春一吼,兰罄也不高兴了,俩个人像小孩子似的一来一往,也不管敌方还在眼前,就搞内杠先对打了起来。 只是这回兰罄服下化功散功力尽失,小春很容易地便将兰罄制伏,随后又拿了条麻绳将兰罄给捆了个扎实,拉着就唤来小二没好气地道:「上房一间,快点!」 「是是是!」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二连忙将二人往天香楼后头的客栈带。 「等等,小兄弟,还没请教高姓大名?」出口叫住人的,是韩寒。他自知理亏,这回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好了很多。 「……」小春的桃花眼瞥了那人一眼,骨碌碌地转了转,本来被捅了一剑正痛着,想吼回去的,但别人都先向他低头了,还是给人留点路走吧!小春说道:「在下姓赵,师门排行第八,叫我赵八吧!」 小春跟着指了指兰罄,:「我师兄,石头。」 兰罄见小春伸出了食指来,想也没想张嘴便咬了上去。 「唉呀!」小春惨叫了声。 小二领着吵吵闹闹的俩人离开大堂,留下面面相觑的穆襄与韩寒二人。 韩寒问:「你信那剑是老爷子给他的吗?」 「你呢?」 「……信。」 「你都信了,我自然信。」穆襄浅浅笑道。 这日,穆襄与韩寒也在天香楼住了下来,俩人各要了一间房,客房便在小春的隔壁。 放下行囊以后,穆襄来到韩寒房里,见了韩寒便道:「续天膏拿着,去向人道歉吧!」 韩寒药瓶早握在手里了,但一见友人比自己还快开口,气有些咽不下,侧过脸道:「也不是什么大伤,用得着拿我本门续天膏去治那小醉鬼吗?这药可珍贵,出门前爹也只给了我一瓶而已。」 「是你刺伤人在先。」穆襄好言劝道。 「是他先不把剑交出来。」韩寒心里一个气,见穆襄为那小醉鬼说起好话,就不愉快了。 「小寒你这是……」穆襄叹了口气,不明白韩寒又在闹什么别扭了。 韩寒冷着脸转身走到窗边,一掌将窗户拍开,让夜里的冷风灌进厢房里来,吹散心里头的焦躁不悦。 「穆襄你这死木头……对个生人那么好……就不会问我有没有受伤……」韩寒喃喃地道,声音几乎只有自己才得听闻。 这时韩寒一个低头,讶异地发现窗台上攀着个人。那人双手抓着窗沿,一双乌黑深邃的眼朝他眨了两眨,韩寒瞪大眼,脸色跟着铁青,那人则故作一副无辜样望着韩寒。 「你全听见了?」韩寒咬牙道。 「我又不是有心。」小春嘿嘿笑了两声,「是你自己要来窗边说给我听的,我也挺为难呢!」 「什么人?」穆襄本以为是仇家,一把拉退韩寒,之后发现是稍早碰着的那个小兄弟,「原来是你啊!」他松了口气。 小春由窗外跃入,身影轻灵,只是不胜酒力地踉跄几步差些往地上趴,跟着又赶紧拂拂衣裳下摆努力站好,装作没事发生般,露齿笑笑问道:「我师兄有没有跑来你们这里?」 「没看见!」韩寒没好气地说。